上篇文章大家和我们佳禾外语苏州法语培训班的老师一起学习了常见汉译法句子正误分析(6),今天苏州法语培训班的老师给大家浅谈历史文化背景知识对法语阅读的重要性。
浅谈历史文化背景知识
对法语阅读的重要性
南开大学外国语学院法语系 刘吉平
阅读是提高法语修养的必由之路。法语阅读首先要打通词汇和语法关,没有语言基础知识,通过阅读获取语言信息就无从谈起,但是,语法和词汇的掌握并不意味着高效能的阅读效果。理想的阅读效果不仅在于明了语言的字面意思,而是要更进一步,对文字背后的意涵心领神会,做到与作者的共振。历史文化背景知识的欠缺常常会给读者造成许多障碍,有时甚至会带来理解上的严重偏差,笔者将结合具体事例,说明历史文化知识在阅读中的重要性。
一、左拉无法逾越的阿尔卑斯山
十九世纪末发生的德雷福斯事件(l’Affaire Dreyfus)造成了整个法国社会的对立和割裂,围绕德雷福斯的定罪,整个法国社会就国家尊严与人类正义展开了一场持久论战。知识分子也分为两派,唇枪舌剑,互不相让。《左拉》(Zola)一书中提到这样一个细节,反德雷福斯派的意见领袖、著名作家巴雷斯(Maurice Barrès)和德雷福斯的重要捍卫者左拉(Emile Zola)相遇,前者对后者说:“Il y a les Alpes entre vous et moi.”(Bernard,1988:126)这句话的直译是“您和我之间隔着阿尔卑斯山脉”,表明巴雷斯与左拉相去甚远的意见立场。
但是,巴雷斯的话里潜藏着更加隐秘的内容。如果我们对左拉的身世有进一步的了解,就能得知,左拉的父亲弗朗索瓦·左拉(François Zola)是从意大利侨居到法国的第一代移民,而意大利与法国恰恰就位于阿尔卑斯山脉的南北侧,法语有时也用outre-alpin喻指意大利人。巴雷斯的言外之意是指左拉是移民的后代,是一个外来者,在以“民族主义”著称的巴雷斯眼里,左拉显然没有对法国社会事务指手画脚的“种族”合法性。尽管巴雷斯用“您”称呼左拉,但是其排犹立场与排外倾向在寥寥数词中表现得淋漓尽致。没有足够的背景知识,普通读者很难捕捉到巴雷斯真正的言说目的。
二、莫里亚克的“那个人”
1933年12月16日,法国作家弗朗索瓦·莫里亚克(François Mauriac)在当选法兰西学院(Académie française)院士的致辞中讲道:
“Tant d’illustres suffrages réunis sur mon nom, ne peuvent qu’adoucir ma tristesse de ne pas trouver, aujourd’hui, pour me sourire, à l’arrivée, celui qui, en quelques sortes, m’avait béni au départ.”(Mauriac,1970:229)
(今天,起初护佑过我的那个人,无法在我进入法兰西学院时笑迎我,如此多尊贵的选票投给我,某种意义上,却只能缓解我由此而来的忧伤。)
莫里亚克在如此庄重的场合,用一叹三咏的行文节奏,通过众院士烘托曾经在其文学生涯起始阶段“佑护”过他的“那个人”。此人便是上文中提到的巴雷斯。读者要读懂这段文字,需要了解20世纪法国文学史上的一段佳话:1907年,22岁的莫里亚克离开故土——位于波尔多附近的马拉加庄园,负笈北上,来到巴黎。两年后,莫里亚克发表了第一部诗作《合十的双手》,收获了意想不到的关注,因为世纪之交的法国精神导师巴雷斯偶然读到莫里亚克的文字,发现了他的诗情,决心把他从寂寂无名中提携起来,于是提笔给莫里亚克写信道:“先生,您是我欣赏的大诗人,是一位真实、适度、温情而深刻的诗人,您没有为了让我们怀念童年而装腔赋辞,我要将我读后的感想告知大众。两周以来,您珍贵的小诗集我读了又读,所以没有及时给您致谢,我们又多了一位诗人,我感到至深的幸福。”(Lacouture, 1980:115)1910年3月,巴雷斯在《巴黎回声报》上专门为莫里亚克的诗集写了评论文章,莫里亚克从此进入了主流文学的视野,开启了他的文字人生。因为这段佳话在法国知识分子中几乎无人不知,所以莫里亚克把巴雷斯称为“那个人”。同为法兰西学院院士的巴雷斯于1923年辞世,十年后,当莫里亚克登堂入室进入法兰西学院时,对他有知遇之恩的巴雷斯却早已不在人世,所以莫里亚克难掩忧伤,这样动情地怀念他的恩人。
三、“根”——巴雷斯和纪德的分水岭
纪德在《批评散文集》(Essais critiques)中写到:“Né à Paris, d’un père uzétien et d’une mère normande, où voulez-vous, Monsieur Barrès, que je m’enracine ? J’ai donc pris le parti de voyager.”(Gide, 1999 : 4)
(父亲来自于赞斯,母亲来自诺曼底,我却出生在巴黎,巴雷斯先生,您让我何处扎根?我选择了游历。)
法国著名史学家米歇尔·维诺克(Michel Winock)的《知识分子的世纪》(Le siècle des intellectuels)讲述的是知识分子如何缔造20世纪的法国历史,该书把20世纪的法国为三大时段,分别命名为巴雷斯年代、纪德年代和萨特年代,足可见这三位知识分子在20世纪法国历史中的显赫地位。上面的引文提到巴雷斯和纪德关于“根”的讨论,把法国20世纪的两个迥异的时代气质接续在了一起。
巴雷斯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以“民族主义”著称,主张在法国传统精神中汲取力量,重振普法战争后法国颓靡的国民士气,为重塑法兰西民族气质提供选择。对故土的回归便成了他在文学层面师法传统的具体表现。莫里亚克曾言:“显而易见,洛林占据着巴雷斯,他无法逃离(……)。从深层意义上讲,巴雷斯只刻画过两类人:洛林的扎根者与去根者(‘Barrès n’a peint profondément que des déracinés ou des enracinés lorrains’)。”(Mauriac,1970:190)
纪德《批评散文集》中的这段引文在映射巴雷斯1897年出版的小说《背井离乡的人》(Les Déracinés)。该小说是巴雷斯“民族毅力小说”三部曲中的第一部,写七位洛林省青年追随他们的哲学老师,离开故土,前往巴黎,追求个人发展。他们离开家乡,结局都令人失望,甚至有人流落街头,沦为杀人犯,被送上断头台。巴雷斯认为,这些青年应该回归故里,在乡土中落地生根,萃取传统的价值力量,进而成长壮大。
“真诚”(sincérité)是纪德尊奉的人生准则和价值标签,他认为自己时常处在十字路口,需要做出理念、价值甚至伦理层面的抉择。他文中提到,父亲来自法国南部加尔省的小镇于赞斯,母亲来自北部的诺曼底。事实上,地域背后潜藏着新教家庭给他带来的“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的求新精神。纪德平生极端警惕精神上的固化僵死,在文学姿态、政治立场和道德伦理层面上,他是一个随时向前一刻的自己告别的人,一个永远——至少作家自己这样标榜——走在“成为”路上的人。纪德一生深深地浸润在人道气息中,崇尚特立独行,拒绝定于一宗,喜欢异域的考验。在纪德的视野中,异域不仅指空间上的新地标,更指精神层面的新场域。他认为应当“以(身体与心智)对新环境的适应能力来衡量人的价值”(Gide, 1999 : 7)。这为上文中提到的“游历”做出了精准的注解。
实质上,对“归根”与“离根”的分歧就是对既有思想状态固守和突破的分歧。后来的历史证明,纪德对前辈巴雷斯“您让我何处扎根”的质问,成为了两个不同时代,两种不同气质的交汇与碰撞,某种意义上也成了20世纪法国两代思想旗手之间代际过渡的先声。
André Gide, 1869-1951
四、纪德评判罗曼·罗兰
纪德在其《访苏归来·补正》(Retouches à mon « Retour de l’U.R.S.S. »)开篇中写道:“Je crois que l’auteur de Au-dessus de la mêlée jugerait sévèrement Rolland vieilli.”(我想《超越甚嚣尘上》的作者会严厉地评判昏迈的罗兰)(Gide, 2001 : 815)。《访苏归来》出版后,纪德受到法国亲苏的左派和罗曼·罗兰的诘难。针对1936年前后的苏联现状,两位法国文豪展开了激烈的笔战。罗兰在法共《人道报》上刊文,指责纪德在《访苏归来》中“抹黑”了他心目中的苏联;而纪德仿效卢梭晚年的自传文字《卢梭的自省》(Rousseau juge de Jean-Jaques[sic]),在《访苏归来·补正》中将老年罗兰和中年罗兰切割开来,互相对比。一战前夕,罗曼·罗兰在《日内瓦日报》上发表多篇文章反对战争和人类的自相残杀,后来集结成册,以《超越甚嚣尘上》为书名出版发行。这些反战檄文被视为那个时代知识分子勇气与良知的体现,为罗兰博得了广泛的景仰。时过境迁,面对罗兰针对《访苏归来》的指责,纪德认为步入老年的罗兰对苏联当时的现实情况闭目塞听,阻止他公布访苏见闻,损坏了当年的令名,有晚节不保之嫌。短短一行字,把纪德心中淤积的不平与对罗兰的失望透彻地表达出来。如果不了解历史背景,读者不会读懂纪德所言何事,更无法恰如其分地感知到纪德寥寥数言的表达力度。
五、伏尔泰的人生走向与介词de
“Monsieur de Voltaire, comment vous appelez-vous ?”(Orieux,1966:200)这句话浅显易懂,却彻底改变了伏尔泰的人生流向。大革命前,大部分法国贵族姓氏前都用“de”标明封地,不起眼的介词背后隐匿着森严的社会等级制度以及附着在其上的种种傲慢与偏见。二十四岁之前,后世熟知的启蒙巨人伏尔泰不叫Voltaire,其时,他的名字是“François-Marie Arouet”。为了更好地接近贵族阶层,1718年,伏尔泰在发表《俄狄浦斯王》时第一次使用了Voltaire这个名字,并在姓氏前加上介词“de”掩饰出身。贵族德·罗昂(de Rohan)刻意问询伏尔泰姓甚名谁,意在提醒他低贱的出身,每个音节中都渗透着傲慢和挑衅。伏尔泰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不假思索地回敬道:“Mon nom, je le commence ; vous, vous finissez le vôtre !”(Jean Orieux,1966:200)挑衅在先的贵族无法忍受伏尔泰的辛辣反击,两天后带着家丁打手,将伏尔泰从苏利公馆诱骗出来,乱棒痛打了一通。伏尔泰受尽侮辱而申诉无门,第二次被投进了巴士底狱。两周后获释,被迫流亡,开启了对他思想形成产生深远影响的英国之行。归根结底,伏尔泰与罗昂的争论是围绕介词“de”所承载的社会等级观念展开的。
Voltaire, 1694-1778
六、“园地”内外
如果说介词“de”曾以特殊的方式改变过伏尔泰的人生流向,那么法语词汇“jardin”却被这位启蒙大家赋予了全新的内涵,承载着别样的意蕴。
在小说《天真汉》第三十章中,伏尔泰借天真汉之口说道:“Il faut cultiver notre jardin.”(Voltaire, 2004 : 154)《大罗贝尔词典》中把这句话解释为“人不应当在冥思上耗费时间,而应该行动起来,投入自己的工作”(Rey, 2009 : 447 )。久而久之,从这句典故中引申出来的“jardin”往往用来指某个人安心立命的身心所系,即他内在的精神天地。
在《罗曼·罗兰自述》(Romain Rolland par lui- même)一书中,作者引用过罗兰晚年的一段文字。当时正值二战,罗兰身处溃败中法国,面对纷乱的外部世界,不无痛苦地写到:“Le cœur en paix au milieu de la guerre, et l’esprit assuré, dans ces tremblements de terre. Je reviens, comme Candide, à mon jardin. Mon jardin, sans frontière.”(Barrère,1966 : 172)(身处战争而内心平静,精神在地震中安宁,像天真汉一样,我要重返我的园地。我的园地,没有国界。)垂暮之年的思想斗士从纷乱的世事中脱身,侧身进入了他的“园地”,而此时的“园地”,毫无疑问是指罗兰辽阔恢弘的思想乾坤。
莫里亚克在《内心回忆录》(Mémoires intérieurs)中历数对自己精神塑造起过重要作用的作家,在谈到《大个子莫兰》(Le Grand Meaulnes)的作者阿兰-富尼埃(Alain-Fournier)的章节中,他写道: